推開玻璃門,清脆的風鈴聲，兜頭飄撒下來，全身的細胞，立刻輕鬆起來．迅速環視一圈，兩三個服務生不停地穿梭，有的忙著準備沙拉吧，
有的忙著準被擺餐巾。整個餐廳空蕩蕩的，我是第一個上門的客人。低頭望了望腕上的錶：11:20．原來我比開始營業的時間，早到了十分鐘。
有個服務生看到我，立刻放下工作，迎過來：「幾位？」「一位」。他狐疑的望著我：「等人嗎？」「不，只我一人。」我堅定地說。
奇怪是嗎？一大「早」，孤孤單單一個女人，跑到西餐聽枯坐。以前，就算不認為瘋狂，當別人以疑惑的眼光打量我，我一定渾身不自在。
會想：他怎麼看我呢？現在，我不要管別人的想法，只要自己過得快樂。我希望的好好享受一頓西餐，沒有人陪同，難道就不吃了？
真好，可以任意挑選自己喜歡的位子！選了一處不會被干擾，而可以瀏覽全室的座位。服務生送來開水：「稍坐「慢慢來，沒關係。」
今天，不想趕時間，要過一天幽幽閒閒，從從容容，完全屬於自己的日子。
早上，本想好好的睡個夠。平常趕著上班，假日又得買菜·打掃，總感覺睡眠不足。歲月流逝在自我要求的犧牲·奉獻中。往後，
還有多少日子可供揮霍？總得好好的為自己活一天吧！調課·請假，為了放自己一天假而請假，這是頭一回。然而，仍在平常醒的時間醒了。
「今天不用上班。」告訴自己，閉上眼睛，賴著不起床。可是那顆心，卻無緣無故的焦躁起來。
昨天，打了好幾通電話，邀朋友下班後一起吃飯，答案都是工作忙·要加班。只有G知道是我生日，下班時特地送來鮮花和香水，預祝我生日快樂。如何能讓他了解：
禮物對我不具意義，我只是希望有人分享這一天罷了！怎好意思要求人家請假來陪我，又不是情人或丈夫。情人或丈夫，都不見得能在你需要的時候，隨時陪著，何況外人？
婚前，每次生日，媽至少會煮麵線和蛋給我吃。或許我的生日，正巧在拜拜次日，特別容易記憶。不像弟妹，媽老是忘記。生日沒有節慶提想，說叫令人遺忘。尤其我們過得是農曆生日，
一不注意就疏忽了。和B結婚十年，就一直記不得她的生日，為此,他生了好幾次氣。為此，雖然補送了禮物，仍然彌補不了產生的嫌隙。
他記得我的生日，又有什麼用？結婚後的第一次生日，媽特地差弟弟送來一盒大蛋糕，暗示婆家，這是娘家最後一次為我慶生，往後就是他們的事了。婆婆也燙了麵線，我一面吃，他一面說：「你家真時髦，我們家是不重視過生日的。」頓時覺得婆婆做的麵線，沒有媽媽的味道，好懷念媽媽煮的麵線喔！我吃多久，懷念就有多長。幸好，這是第一次，也是最後一次。
以後，我不再提自己的生日，他也當作完全沒那一回事。但他生日，我卻不敢免俗，照例送他禮物。他一面接受，仍一面埋怨：「幹嘛浪費，我們家是不過生日的。」我再過生日，B會悄悄的陪著到餐廳去吃頓飯。我裝出很高興的樣子，心中對於偷偷摸摸，需要撒謊，始終無法釋懷。當B怪我忘了她的生日時，我倒是希望他也忘了我的，生日已成了我的心理負擔。
隱隱有股莫名的不安在騷動·在發酵。
和B分手後，母親也不再記得我的生日了。有一次，生日當天，下班後，先繞回娘家。母親雖然很熱忱的張羅晚餐，但根本沒提生日的事。
好幾次想提醒他，話到唇邊，還是嚥了下去。匆匆地吃了飯，沒等弟妹們歸來，就回家了。那天的心情，特別落寞。
以前，上完班回來，吃過晚飯，整理一下，一天就過去了，生日跟平常的日子沒有什麼兩樣。 昨天，心血來潮，發狠請了假，卻到處
找不到人共渡。難道一整天就這樣耗在床上？
想起曾看過一位作家，寫自己給自己慶生的經驗。為什麼不去做一些平常想做，而未曾嘗試的事;想買而捨不得買的禮物，送給自己呢？
霍然起身，為自己準備一份豐富·營養的早餐：彥麥片加鮮奶·吐司夾乳酪·番茄片和蛋，外加幾顆葡萄。我慢慢的享用早餐，再到美容院洗頭。
「皮膚保養」的促銷海報，特別吸引我的目光。以往，沒有充裕的時間，也捨不得，對這玩意兒玩全墨生，不了解它的行情。怯怯的詢問洗頭
的助理，他為我做了詳盡的介紹，我選擇了「做臉」。
套上為顧客準備罩衫，愣在更衣室內。活像沐浴後，圍著一條浴巾，只是他寬鬆多了。很明顯的，是為方便作業而設計的。必須脫去所
有衣物，包括褻衣。從來不曾裸露這麼多，和陌生人面對面，雖然是同性，仍令人羞澀。迅速地躺到按摩床上，拉起被單，將全身包裹。「會
冷嗎？」美容師親切的詢問。我尷尬的笑一笑：「有一點」。他為我再加了一毯子，體貼的動作，溫暖了全身。
雙眼覆蓋著棉花，蒸氣均勻的縈繞臉部噴灑，美容師夢囈似的聲音，漂蕩耳際。「放鬆！」「再放鬆！」平常，對外界的知覺，完全靠
眼睛探索。現在，視覺失去作用，我不知道下一步他要做什麼，只能憑耳朵·憑觸覺去感知，全身肌肉不自覺的警戒起來，美容師不時提醒我
放鬆。當美容師柔嫩的雙掌，輕輕地落在胸前，反覆摩挲，一陣悸動，通過皮膚上一根根神經，往體內流竄。彷彿和B初次擁抱，兩人的胸口
緊緊相貼。皮膚與皮膚摩擦，可以感受到對方肌肉的彈性。隨著他手指的滑動，追憶著B的撫摸。
我停止所有的雜念，認真的感受她透過指尖，所傳達的熱忱與關懷。原來身體與身體接觸，是可以直接對話的。休眠已久的感覺，一
下子鮮活了起來。過去，很少如此專心一意的，去體會一件事本身單純的美好，總是讓太多外來的因素干擾，甚至完全蒙蔽。回憶，才察覺
失去的美好。我為什麼一直不懂得掌握「現在」？從「現在」的點點滴滴，確實去享受它的醇美。緊緊的擁抱，不去體會彼此情意的交融，
卻只顧尋找壓得喘不過氣的來源：偷偷地到餐廳吃飯，想到的是婆婆的冷漠，忽略了享受那種頑童似的刺激·對方為你付出的柔情·不去欣賞
好友送的鮮花·香水，卻耿耿於懷沒有人可以分享。為什麼總是把時間浪費在喂歎失去的，而不懂得珍惜得到的。
我要盡情享受可以擁有的美好：於是將肌肉一吋吋的放鬆，在黑暗中，想像自己正接受愛撫。感受細緻肌膚滑過，引起微醺的觸覺。
他的指尖，輕柔而有力的自肩頭，沿手臂往下滑動。我全身慵懶，任其擺佈。臉上的蒸氣，經過去的桎梏，一點一點的蒸發了。
輕閤雙眼，兩手交叉抱胸前，仰頭靠著沙發，回味剛才全身鬆弛的舒暢，任那種微醺的感覺繼續飄盪。
「要點什麼？」睜開雙眼，服務生已準備就緒。陸續有客人進來了。
我吃得很慢，仔細品嚐每一口食物，活像想分析出它蘊涵的所有滋味似的。越不趕時間，時間的腳步也越緩慢。客人一批批的進來，
又出去。我仍一小口一小口的品著咖啡。接著，我希望做什麼呢？
起身，撥個電話給M,通話中。M在內湖山上，買了間別墅，樓下是公司，樓上充當住家。發揮他是內設計師的專才，把休閒空間，
經營得空靈自在。他剛搬去的時候，去過一次。落地窗隔著山谷，和群山遙遙相望。門前的柏油路，蜿蜒而上。一間間的別墅，錯錯落落，
盤踞在道路左側的山壁上。我們漫步於幽靜的山路（門前的道路），一會兒看看右側的青山，一會兒欣賞左側別墅內的花圃。累了，回到
他的「忘我軒」喝茶。當時，信誓旦旦，假日一定要遠離塵囂，再度向受忘我的空靈。一晃兩年，彼此忙得連電話都沒打。
還能找得到他嗎？
再起身，撥電話，仍通話中。
現在去找他，時間合適嗎？要課跳屌他邀我上山？或主動開口，直接表明想藉他的地方，來度過自己的生日？兩年沒聯絡了，時間
會使人疏離。他能放下工作陪我嗎？縱使他願意，行程能臨時挪嗎？如果他說明沒辦法接待我，是否會有被拒的感覺？
算了，這通電話還是不打吧！不！想做的是，沒有做，就退縮了，豈不又落入過去的窠臼中？過去，想做的事，東考慮西考慮，
想著想著就退縮了。這一次，寧可被拒絕，也一定要堅持。我讓心理做好充分準備，不要因為任何理由，影響今天愉悅的情緒。
再撥電話，仍通話中。直到第六次，終於接通了。電線那端，傳來陌生的聲音：「M和客戶約看工地，中午不會回來了。留個電話，
晚上請他與您聯絡，好嗎？」掛上電話，沒有失落的感覺，反而鬆了一口氣。不必去面對不可捉摸的回應了。不過，我很滿意能突破自己
的心房。雖然是件小事，但改變自己的性格，不就應從這一點一滴做起嗎？
為自己選購一樣生日禮物吧！離開美容院，多半商店的大門仍深鎖著。上午11;00，東區仍像黎明般的靜謐。現在，沈睡的東區
該甦醒了吧！
曾經，佇立櫥窗前，發誓有一天，一定要帶夠了錢，來買自己中意的衣服。每次經過，只能用羨慕的眼神盯著看。店員一走近，
立刻心虛的離開，連問價錢的勇氣都沒有。過去，為了籌集B的創業資金，負了好多債。每個月的薪水，早已透支，哪敢奢望買任何不
是必需的用品。穿著嫁妝過時的服飾，必要添購時，也只能買地攤上最便宜的貨品，「明牌」是個遙遠的夢。和B分手後，經濟反而
寬鬆了。一方面忙得沒時間花錢，一方面也由於長久以來養成的節儉習慣，身邊漸漸有了積蓄。奢侈一次吧！當作犒賞自己多年來的
努力，也算圓個恆久以來的夢。
對於名牌衣物，實在沒什麼概念，無法體會它的好處。逛過一家家的精品店，試穿的結果，沒有預期的出色，價格卻貴得嚇人，
比一班服飾高出十倍以上。身上帶的錢，雖然綽綽有餘（不夠還可刷卡），但是反問自己：為什麼想買名牌呢？對自己會產生更大的
肯定？信心似乎不再需要靠名牌衣物來支撐。感受不到買名牌的驕傲，反倒覺得徒然浪費罷了。或是為了圓一場過去的夢？感覺像小時
候，每次捧著分到的糖果，就暗暗下定決心，將來長大，賺了錢，一定要買很多很多吃個夠。真正領了薪水，那種糖果卻引不起自己的
胃口了。很高興自己釐清了買糖果的夢，並輕易地擺脫它。純粹以欣賞的眼光，瀏覽櫥窗內的一是，感覺輕鬆多了。
獨自一人走在街上，欣賞櫥窗內多彩的佈置·行人出色的服飾搭配，一心一意享受這個悠閒的假期。沒有沮喪的感覺，只意識到
願意承擔自己的選擇。選擇獨自為自己慶生，選擇獨自走人生的道路。擺脫孤獨·落寞的侵襲，學習找出獨處的樂趣，
欣賞「現在」的任何處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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